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泽朔兮从未想过,混入流璜王宫竟然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想到不久就能完成帝王下达的使命,楚泽朔兮有些激动,连带着面上的喜色收也收不住。

她旁边同立着的,替佐光勋驾牛车名唤藤奇的青年见状,以为她是第一次到王廷过于紧张,便笑着劝慰道,“小相公莫怕,王勤政爱民,脾气应该很好的。”

他说话有点儿长安地方口音,第一次在流璜城里听见除了她们一行以外说话有长安腔调的人,楚泽朔兮听了不免心生感怀,好奇问道,“这位小哥,是从长安那边过来的么?听你说话的口吻,和长安畿外那一块有些相似。”

“啊,那倒不是。”腼腆的笑笑,在流璜日积月累熏染出来的铜色皮肤上有些晕红,藤奇看着楚泽朔兮道,“我是南郡人,曾经在长安那块生活过,娶了妻子后,逃荒到这儿的。说起这个,小相公你还记不记得昨日里你帮的那群人?”

闻言,楚泽朔兮皱眉,看着这个憨厚的青年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不决道,“你不会就是那老伯说的在流璜大官手下当职的女婿吧?”

“正是呢!”藤奇高兴的直点头,“昨晚上在城门楼把岳父接回家后,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替他报答你,我寻思着并不认得小相公你,还不知怎么报答为好呢,恰巧咱们大人下朝回家时愁眉不展的说是找不到可以在王面前表演助兴的人,我便想到岳父说过的小相公带了一大群猛兽的话,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便劝大人过去正街碰碰运气了,这不,可算是找着小相公你了。”

怨不得她祖母在家时常念叨着什么善有善报,谁晓得一个无心的举动竟还意外的帮了她一把呢?

楚泽朔兮心中感慨,弯腰对着他感激的施了个谢礼,“多谢这位小哥了。”

“小相公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藤奇慌张的连忙起身去扶她,道,“小相公以后若是有什么难事,尽可直说,流落异乡的苦楚,可不是好受的呢。”

“那便先行谢过小哥了。”

楚泽朔兮站正了身子,对他笑了笑,便转过身去,继续盯着王廷。一边一直沉默侍立身边的庄锦看见她与那青年寒暄完了,走上来轻声对她道,“不知佐光大人进去秉承的如何了。”

他话音方落,离她不远处,也传来一句类似的话,楚泽朔兮抬头一看,不出所料,是那对唱“社琴”的胡人。

按佐光勋的意思,既然是夜宴,便是越热闹越好,于是,在请了她们之后,又看见了弹唱的那两个胡人,秉着多一个热闹一分的念头,他也延请了那两个胡人,重新雇了辆骡车拉着两个人一起来到了王廷外。

在丢下一句,“本官先去通秉,劳诸位稍后片刻”后,带他们过来的佐光勋便先行进了王宫,丢下他们这些人在外等候,等啊等的,天便黑了下来。

流璜不比汉国,王公大臣议论军政要事时选在清朗的白日,相反,因为流璜人爱自由的性子,让他们白日里放下自己喜欢的工作过去王宫里议事是被所有人认为不可原谅的行为,久而久之,不知始于在哪一代王,仗着流璜盛产的夜明珠与光玉石,天黑即议政便成了流璜君臣所认可的国策。

想起来她派人查的流璜人认为,晚上议政要多一分对政事热情的想法,楚泽朔兮便忍不住摇头。

军政大事,怎可儿戏处之?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不露声色的楚泽朔兮淡声回道,“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莫急,咱们再等上一等,既然大人让我们过来了,必有我们的用处,且看看再说。”

庄锦开口还欲再说些什么时,自王廷雪玉白阶梯下来一位全副戎装战士打扮的侍卫,他秃鹰般锐利的双眼在楚泽朔兮一帮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才沉声问道,“王宣伶人进侍,你们几个,都是佐光大人进谏的人?”

闻言,楚泽朔兮淡定的正了正衣冠,施礼道,“正是。”

因她进退有度得体的礼仪,那侍卫不禁多打量了她两眼,绷紧的脸缓下来,略露平色说,“你们跟紧我,王宫重地,不可随意走动。”

“是。”楚泽朔兮应声道,回首望庄锦,给他打眼色,“记得告知其他人跟紧这位大人,莫要随意在王宫走动。”

庄锦会意,回她一个笑,“知道了,领队。”

见状,侍卫满意的点头,又问那两个一直沉默的胡人,“你们两个也清楚了?”

看他们点头,侍卫才转过身,背对他们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随我进殿吧。”

楚泽朔兮又应了声,迈步欲行时,一边立着的藤奇偷偷拉过她,谨慎地看了看那边的胡人,小声对她道,“小相公,藤奇一个赶车的没资格进王廷,只能呆在这里侯着我家大人。你进去王宫要小心啊,我看那两个胡人,不像是什么善茬。”

“多谢小哥提醒。”楚泽朔兮淡笑了声,“朔兮会记着的。”

只有到过流璜的人,才会知道流璜的天有多宽广,远近黄澄澄的土地,让这座城池看起来似乎与天地相接了一般,站在城墙上,伸手便能触到蔚蓝色的天和飘动的白云。

流璜城外荒凉一片,楚泽朔兮本以为便是城内,也是黄沙扬面,没成想到了城里,才发现流璜虽没有长安城内外郁郁葱葱的□□,沿着街边也种了许多有着尖刺叶子的树木,问了当地人,才知道那叫沙棘树,这样的树在流璜城内屡见不鲜,但直到她进了王廷,才知道她所知所见的流璜,不过是冰山一角。

王宫是由工匠们从千里之外的峦山运回来的花岩雕琢砌成的,通体碧蓝晶莹,共三层,引了内布斯奇湖的湖水,从王宫正中央的白玉壁格窗处奔流而下,注入暗修在王宫地下的地道内,滋养种在上头的名贵花草,如此,不仅增添了整个王宫的美感,还可以降低王宫里的温度。

当然,这都是楚泽朔兮以后才听说的了。

此刻,被那侍卫领着,穿梭在庄严且把守严密的王廷里,唯恐坏了事,她是不肯轻易回头的。

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前面领路的那侍卫终于在一个白玉梯下停下了脚步,对他们道,“王就在上面的宫殿里,你们自行上去吧。”

楚泽朔兮心里悬了个锥子,谢了那侍卫,指挥着自己手下那些抬笼子的人,一行人沿着那汉白玉筑成的阶梯,低头慢慢走到宫殿里,缓缓跪下。

流璜不愧物产丰富,此时天色虽已暗沉下来,因为大殿四处嵌满了夜明珠与玉石的缘故,整个宫殿照得如同白日那般清亮,楚泽朔兮坐直身子,低着头跪在大殿下满铺的虎皮地毯上,眼睛盯着毯子上老虎的斑纹,双手铺陈反掌摊在地上,额头抵下去放在手心里,沉声道,“小人朔兮,拜见陛下。”。

余下人效仿她的模样也纷纷行礼,“拜见陛下。”

王宫里的大臣们自她们进来时,便一直议论不绝,她听不懂流璜的卢奇语,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却能感觉到有许多道视线往自己身上刺过来。

当下更是不敢乱动,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是等了许久,却听不见流璜王让她们起身的声音,楚泽朔兮顿时心里有些忐忑,她趴伏着的腿脚都快僵了,这位王莫不是看出来什么了,才不让她们起来的么?

正想着,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一双绣纹素锦缎靴子,楚泽朔兮呆呆的看着那双绘了云纹的靴子,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大家聚在一起吃酒时,与她一同巡侍宫苑的苏大人,开玩笑说过的,待她弱冠时便搜罗尽长安城的靴子送她,让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穿鞋的问题。

当时大家群嘲他是因为拿不出像样的成人礼送人才出此下策时,他据理力争的模样还在眼前,不料光阴荏苒世事无常,她已临近弱冠,那个脾气固执的苏大人,却被留在了北狄,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你是驭兽师?”

好久,头顶才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是。”

楚泽朔兮端正回答着,心里则有些迷惑,她怎么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呢?

“好,你抬头。”

楚泽朔兮依言照做了,慢慢把头抬了起来,视线从面前人的玄色针纹狴犴长袍上,一直移到她戴着金丝薄纱纹蝉面罩的脸上。

楚泽朔兮淡定扫完面前人之后,认真的下了结论:嗯,身材窈窕,气质出众,可惜面貌被遮住了,不过这应该是个美人。

心里赞同的点点头,楚泽朔兮看着面前人的衣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连带着向来处变不惊的面上也带上了几分慌乱。

等等,狴犴玄袍,金丝薄纱纹蝉面罩?

据她所知,狴犴是流璜王室图腾,而那金丝薄纱纹蝉的面罩,那,那不是昨晚帮她指路的姑娘脸上戴着的么?这么说,这么说……

其实,那姑娘是现任流璜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