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下来就是空白的,在时间的打磨之下,经历生活,尝过生活的五味,然后才知道,悔之一字该如何写,然后才会珍惜自己的生活,珍惜每个人对等的时间。

春天来了,夏天又到了,转眼离秋天也不远了。

有脉络清晰的绿叶飘下来,覆盖了视线所及的那一行字上,南宫朔兮正在游走的思绪便被它吸引,再也转不开自己的视线。

她早已过了伤春悲秋的年纪,如今再看见这样的场景却难免感怀,怔怔的看着那绿叶出神,像是入定了一样。

“妈妈,妈妈,这个能给我玩吗?”

一双小小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摇晃着,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没来由的出神,南宫朔兮定了定神,看见自己八岁的女儿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雀跃的神情,手里紧紧的攥着东西,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小小的人儿,可爱的能让她心都化了。

南宫朔兮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孩子,微微一笑,正想告诉她可以的时候,目光触及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一角时,心头一跳,连着说出来的话都在打着颤,“那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那东西不好……不好,你把它放下,放下,妈妈给你找别的玩,好不好?”

粉雕玉砌的小女孩看见她反应这么大,也有些惊吓,讷讷道,“这是我从储物柜里找到的,妈妈……这个不能给我玩吗?”说着,她不舍的摊开自己的手掌,目光凝在手里的东西上,祈求一样撒娇道,“这个东西真的不能送给我玩么?”

“乖,别的东西都行,这个不可以拿来玩。”南宫朔兮一面哄着她,一面小心的从她手中将那东西拿过来,紧紧攥在手心里,看着她不舍的模样,心里不忍,于是对她笑了笑,道,“你去把脚上的鞋换了,妈妈带你去买东西吃,好不好?”

“好!”

小孩子总是好哄的,尤其对吃的东西执着不已,听说要去买吃的,小女孩将刚才不能得到东西的委屈全部都抛到脑后去,开开心心的去换鞋了。南宫朔兮盯着她的背影欣慰的笑一笑,而后将视线放在自己攥在手里的东西上。

那是一块通体莹澈的白玉,小小的像是栀子花未开放的花骨朵,玉正中心连着丝血红的线,缠缠绕绕裹在一块儿,组成篆体的“司命”二字。

那是司命炀突然消失之前留给她的东西。

南宫朔兮凝望着它,好似能透过它看见司命炀的面容,又好似透过它看见了自己的似水年华,都是苍白的,透明的,伴随着病态的美丽。

小孩子在夏天买东西无非就是要买冰激凌,深知这一点的南宫朔兮拉着孩子直接就进了一家冰淇淋店,在店员的引导下进了卡座后,对着兴奋的东看西看寻找合适自己口味冰激凌的女儿郑重道,“为了补偿你刚刚没有得到的东西,你可以吃两份,但是多了绝对不行了,知道么?”

“知道了。”原本兴奋的孩子听见这话突然霜打茄子一样焉了,低下头撅着嘴答道。南宫朔兮看着好笑,招来服务员,正打算点东西时,那服务员却送上来一份红豆奶昔的冰激凌放到了她面前。

“不好意思,我还没点东西,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南宫朔兮错愕的皱眉,看着自己面前的冰激凌道。

“小姐,没错,这份是那边的女士帮您点的。”服务员一边收了她点的单子,顺手指一指她们左上方,回答她道。

南宫朔兮顺着她指过去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穿了大红纱裙的女人,戴着墨镜,涂着丹色口红,面容娇媚,正对她遥遥致意。

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是不认得那个女人,南宫朔兮礼貌的回了她一个笑容,便转过去不再搭理她,连带着那一份冰激凌也没动,专心的跟自己女儿说着话,最后被她眼睛不离自己面前的冰激凌的模样逗笑了,一把将它推过去,“吃吧,不过待会儿只剩下一份了。”

小女孩不迭答应着,用勺子挖的欢快,不时还递一勺子给她。

“你吃吧,我不太喜欢吃。”

南宫朔兮笑了笑,拒绝道,看着她继续低头吃的欢快,心里却在感叹看来不得不过去跟那女人说声谢谢了。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弯过的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激素,提醒着所有身边半直不弯的女人她曾经弯过,这十年来,向她告白的人不在少数,男女竟然各占一半却是少见了,而刚才那女人的行为,对于已经司空见惯了这种事情的南宫朔兮来说,却是见怪不怪了。

“你乖乖的坐在这里吃东西,妈妈先过去那边,待会儿过来,听见了吗?”想着拒绝别人总不能让还小的女儿听见,南宫朔兮嘱咐着她,看见她乖乖点头以后,才站起身施施然向那边卡座的女人那里走过去。

“不好意思,刚才让您破费了,这是那份冰激凌的钱。”

走到了那里,南宫朔兮什么也不说,直奔主题就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了那女人的桌子上,看见她惊讶的神色,微笑着道,“但是我目前还能自己养活自己,而且我们素不相识,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并不能接受。”

这样强硬的拒绝应该就能避免纠缠了吧?南宫朔兮默默地想,女人总比男人脸皮薄些,以往也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拒绝了以后就没有什么麻烦了。

“噗嗤——”那女人原本看见她过来就惊讶了,如今听她这样说,突然就崩不住笑了,看着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笑道,“司命炀,你找的人可真是好玩。”

而坐在她对面的司命炀却无语到不知说些什么,明明这是她的任务,她这个老顽童一样的姑姑却非要过来插上一脚,而且,这本来不就是她给她选的任务么,她还好意思说?

司命……炀?

南宫朔兮自从听见这个名字后就觉得自己灵魂都被人抽走一样的僵硬了,她慢慢的转过去,果然在自己左手边坐着的人是她镌刻在灵魂里的熟悉的脸,方才她只一心一意的看着那女人了,竟然忽略了与她近在咫尺的司命炀。

在生命的某一个片段的断点,在一个奇怪而又特殊的地方,遇见一个一辈子都无法把她的容貌从心口抹去的人,曾经分开,而又短暂相遇的时候,除了对她说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还有什么话可以从酸涩到流不出眼泪的心口冒出来?

南宫朔兮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看着她却连一句“你也在这里”都说不出来,眼里盛满了她,溢出来却都是珍珠一样的泪珠。

已经十年不见了,她们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十年前她二十七岁,现在她三十七岁,先是被夫家逼着辞了职当全职太太,后来因为忍不了她没有半分感情的丈夫,与他离了婚,独自一人带着女儿生活了近七年。中间所有的辛酸苦辣,所有的后悔难过,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突然就涌了上来,却都堵在喉咙口,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时光最是催人老,经过十年的辛苦,她南宫朔兮再怎么天生丽质也好,还是看起来老了不少,而司命炀,却还是像她们十七岁一般,容貌依旧。

每多看她一分,南宫朔兮就难过一分,索性不看她,对一直玩味的看着她的女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南宫姑娘——”

她转身的当口,却被那不知与司命炀是什么关系的人叫住了,出于一种不愿服输的心理,南宫朔兮转过去,皱眉,“有什么事情吗?”

“嗯……”那女人看不见她带着莫名敌意一样,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下,转而笑眯眯的问司命炀,“司命炀,见到老朋友,你不去叙叙旧?”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司命炀叹息,却还是站起来,看着南宫朔兮,歪头笑了笑。

“我帮你带孩子,你们在这里叙旧吧。”笑眯眯的,那女人站起来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到了南宫朔兮定好的卡座上,逗吃的正欢的小女孩玩去了。

叙旧啊……她现在又不能说话,怎么叙?司命炀叹气,看着已经泪眼朦胧的南宫朔兮,她比上一次她见她的时候年纪又大了许多,不过也是,她是跳着时空过来的,她十年的时间对于她来说,却不过是几秒而已。

喉头动了动,南宫朔兮十年间想象过无数次她们见面的场景,也酝酿着演练过无数次她想对她说的话,可是如今真的看见了她,才知道那些模拟不过都是笑话……原来真正情到深处是不需要言语的。

这样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司命炀妥协了,伸开手臂把她有些发抖的身体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司命炀,司命炀……”

除了喃喃着她的名字,南宫朔兮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积了十年的话像爆发了的山洪,她努力想找一个突破口,最后却都徒劳的发现自己只能用哭这一种方式宣泄出来,可是她想哭竟然都没有眼泪。

司命炀任由她抱着自己,她也环抱着她,看店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看服务员急急忙忙穿梭的身影,看有顾客等的不耐烦拍桌的场景,看几道时不时向她们这个方向投过来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时间在变,天道在变,包括她怀里的女孩也在变化,可是这世道还是如此,一直未变。

司命炀知道,南宫朔兮在这个时代的灵魂修补,可能马上就要完成了。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果然,哭了一会儿,南宫朔兮就推开了她,落寞的看她一眼,笑了笑,眼睛还是红肿的噙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她一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对不起……司命炀,我……”

司命炀是南宫朔兮的港湾,却不是她可以停泊的码头,所以她可以在她这里得到休息和安慰,却不会和她永远在一起……这就是南宫朔兮对她的定位。

摇摇头,司命炀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反正她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已经没什么所谓了,她哭也好,笑也好,她都当做是任务一项陪在她身边就可以了,别的,却不会再做了。

“那么……再见。”南宫朔兮对她笑着说道,说完便不留恋的转身离开,每走一步她觉得就有刀在她心口剜着,血流如注。她心里知道,这一场意料之外的再见,已经是偶然,下一次的再见,可能就是再也不见了。

“叮——南宫朔兮灵魂修补程度15%,目前灵魂修补程度62%,少主人,请尽快准备和家主进行时空传送。”

“知道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司命炀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