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十五年前的秋夜，夜空里没有月亮。
小巷里寒风瑟瑟，一个又脏又小的身影出现在黑夜里。
他大概十岁的样子，裹着一件肮脏又不合身的棉袄。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不似四五岁的小孩儿那样惹人怜悯，不能唤起行人的同情之心。
他像是一只肮脏的小饿狼，机警、防备，路人见到他都要绕着走。
许奕阳的肚子已经饿得轰隆叫。
他又窜进那条小巷子里。
这条街上有很多餐馆，每天到了这个时间，就有很多剩饭剩菜可以拿，只不过大多都混合着奇怪的汤汁和垃圾，要翻一翻才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
他走到垃圾箱前，从破棉衣的口袋里掏出已经开裂的手，正想翻进垃圾箱里，却看到垃圾箱上面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饭盒，下面还垫了一张报纸，仔细地把饭盒和垃圾箱隔开。
他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肮脏的垃圾箱附近，只有这干净的红色小饭盒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许奕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兴冲冲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炒饭，炒饭上还有一个圆圆的煎蛋，上面撒了葱和肉松，香气扑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热饭了。许奕阳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他吞了口唾沫，又觉得这么好的饭不应该放在垃圾桶上。
他不敢随便动，正犹豫着，却看到报纸上写了两个字：吃吧。
这两个字下面还画了一个微笑的小太阳。
许奕阳立刻扭过头，看向那扇熟悉的后厨大门。
虽然只留了这两个字，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是那个每晚都出来倒垃圾的女孩子放在这里的。
那个年长他几岁，笑起来像是一枚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
许奕阳忍不住笑了笑，吸了吸鼻子，正想吃一口，却听到“吱呀”一声。
回过头，见到那扇门又打开了，一个绑着丸子头的十五岁女孩拖着一个大大的垃圾袋，脚步艰难地往这边走。
她抬起头看向垃圾箱这边，与许奕阳四目相对，立刻停下了脚步。
“小狼狗！”
女孩子有一双笑眼，她对许奕阳兴奋地招招手，笑容爽朗。
“炒饭好不好吃？是我给你炒的哦！”
许奕阳猛地收回目光，脸一红，盖上饭盒，用报纸裹好，转过身拔腿就跑。
“诶，臭小子！你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了你！”
许奕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女孩。
在这深秋的夜里，天空里没有一丝星光，月亮不见了，幽暗的小巷子里只能听到不知道哪个家门里传来的叫骂声。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分崩离析，充斥着冷漠和疏远，谁又真的关心谁？
那个女孩子站在路中央，手里还拖着一个垃圾袋，气鼓鼓地瞪着许奕阳。
她的皮肤苍白，眼神明亮，明明在生他的气，可生气的样子又那么好看。
“小坏蛋……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
明明是寒冷的黑夜，许奕阳却觉得看到了太阳。
“明天记得来吃饭！”
许奕阳犹豫了一下，涨红着脸，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
叶采葵终于想起这位许队长是什么人了。
没想到他们还真的认识，不仅认识，都可以说是老相识了。
在这个城市里，他应该是认识自己时间最长的人了吧？
“小狼狗！”叶采葵笑起来，有些惊喜。
许奕阳看着他，语气里有些埋怨。
“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哪敢忘记你呀。”
叶采葵对“小狼狗”的印象还是挺深的，他第一次出现就是一副被人长期虐待的模样，对人充满了不信任，前一个月一句话都不肯跟她说。
只不过后来肯说话了之后还是挺乖的，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这个臭小子还是养不熟，在她打工的餐馆吃了三个月的饭之后，有一天忽然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一开始叶采葵还挺担心，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特地问过片区的警察，看这附近有没有出什么命案，还为他报了案。
但是这样的流浪儿是边缘人群，那些有家人在苦苦寻觅的小孩子尚且找不到，更别说这样来历不明、没人关心的小孩。
警官记录下来之后，因为人力有限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
“当初你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呢……”叶采葵微笑着看着许奕阳，由衷地说：“真好，你还好好的，都长这么大了。”
……
许奕阳半天不说话。
叶采葵疑惑地看向他，问：“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就这样吗？”许奕阳问。
“啊？”叶采葵一脸迷茫。
“你见到我，只有一句真好而已吗？”
……
叶采葵无可奈何地笑起来，问：“怎么着，你还想我激动地哭一场啊？
许奕阳低着头不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一点都不满意。
虽然许奕阳也并没有指望叶采葵认出他的时候跟他重遇她时一样激动，但是叶采葵这样平常的语气，未免也太漫不经心了吧？就像是见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虽然惊喜，但也算不得多么大不了的事情。
哪里像是他再看到她时那样？
心跳如雷，恍惚得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葵姐，菜都搬好了，你签个单。”
有人掀开后厨的布帘走进来，是送货的小林。
“谢谢小林哥。”
叶采葵笑得甜甜的，拿起自己的钢笔给小林哥签单。
“葵姐你字写得真好，看得我都想练字了。”小哥看着叶采葵的签名无比羡慕地说：“你这钢笔也好看啊，我也想买一只。”
叶采葵看了一眼自己的钢笔。
这只笔是她刚参加工作不久得到的奖励，陪伴了她八年，即便扔掉了从前的所有东西，她却还是保留着这钢笔。
叶采葵轻笑一声，摇摇头，终于做了了断。
她毫不犹豫地合上笔盖，大方地递给小林，道：“你不嫌弃我用了很多年的话就拿去吧，送你。”
“真的啊？”小林一脸惊喜。
“嗯。”
“谢谢葵姐！”
小林拿着笔乐滋滋往门口走，低着头宝贝地捧着那只就钢笔，路都忘了看，直接就撞在了门口的桌子上，疼得龇牙咧嘴的。
他回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叶采葵，红着脸走了。
等到小林走了，叶采葵才又看向许奕阳。
许奕阳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不悦。
“你明明很喜欢那只笔，为什么要给他？”许奕阳不高兴地问。
“因为他喜欢啊。”叶采葵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他喜欢你就给他吗？”许奕阳又问。
“对啊。”
“为什么？”
“因为我无所谓啊。”
……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我也没有对人家很好啊，一支钢笔而已。”
许奕阳蹙眉。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叶采葵的脸，不知道又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叶采葵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他这直白坦诚的眼神，但是一想到他就是当初那条小狼狗，叶采葵也对他那认真的眼神见怪不怪了。
“那我喜欢你，你也会把你自己给我吗？”许奕阳忽然说。
叶采葵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咳了几声才抬起头来看向许队长。
他还是那副严肃得跟扑克牌一样的表情，眼神认真无比，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哈？你再说一遍？”
叶采葵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
许奕阳直勾勾地看着叶采葵，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我还要出任务，这个是我的电话，要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再发生记得第一时间打给我。”
“哦。好……”
叶采葵接过他的电话号码。
许奕阳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脚步又顿了顿，嘱咐道：“我下了夜班过来吃饭，等我。”
叶采葵看着许奕阳离开的背影，一脸的迷茫。
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是哪里来的？
怎么她就应该等他了？
叶采葵忽然有些后悔，昨天真不该给许奕阳炒那碗剩饭。
不，是十五年前就不该给他炒那第一碗饭。
怎么有种放流浪狗进屋甩不掉的感觉……
……
夜里，餐厅已经打烊。
叶采葵一边吃着盐水花生，一边看今天的晚间新闻。
不过一天而已，电梯事故就从新闻里销声匿迹，果然大集团的公关能力就是强。
叶采葵关了电视机，随手拿起一本书，一边翻一边等许奕阳，材料都准备好了，他来了下锅炒就好了。
今天她准备给许队长做茭白炒饭，桌上还温着一个小砂锅，里面熬着莲藕排骨汤，莲藕是从洪湖挖来的野藕，排骨是从农家买来的走地猪。
别的莲藕汤多是粉色，这一锅却带着醇厚的紫，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
照说这汤明天早上最好喝，但是叶采葵还是忍不住先从吊子里舀了一碗给他先尝尝吧。
风铃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
今天晚上忽然降温，门一打开就一阵寒风刮进来。
叶采葵抖了抖，裹住身上的披肩，埋怨地抬起头道：“进来怎么也不把门关上？”
“抱歉，忘了你怕冷。”
不是许队长。
叶采葵心中一颤，本能地觉得害怕，抬起头见到来人却松了一口气。
男人关上门，转过身来。
他成熟而英俊，个子很高，比例跟外国男模特一样好，脖子上挂着深色的羊绒围巾，格纹西服随意地敞开，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神态里洋溢着一种与生自来的自信，甚至有些张狂。
叶采葵有一两秒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这小店不错啊。”
英俊的男人脱下手套，打量着这家小店，故作轻松。
……
“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吧？”
……
“一直在打听你辞职之后去哪里工作了，没想到跑到这里开了餐馆，你这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啊？”
男人一进来就不停地在说话，也不管叶采葵回不回答，然后脱下皮手套，搓着手，对叶采葵笑着，那副热情的模样一如从前。
叶采葵沉默地看着他，神态恹恹的，并不搭话。
男人脸上的笑容差一点绷不住，他目光躲闪，看向桌上温着的砂锅，立刻坐下来，打开盖子，那鲜香就扑面而来。
“有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可以尝尝吗？”
男人明明一副潇洒的模样，可声音却有些没有底气。
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叶采葵叹一口气，只能放下书，给他拿了一套餐具。
“当然可以，蒋老板来光顾，是我的的荣幸。”
来人是蒋天胜，叶采葵从前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