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旷野 (六 下)(1/1)

第三章旷野(六下)在宴会的后半段,宾主之间突然变得特别投缘起来几个年过半百的长老居然一边互相灌着酒,一边攀扯起亲戚关系几个部落之间原本距离就不算远,又都同属于白天鹅的后代,几百年来互相之间通婚不断长老们彼此之间的血缘么,自然也牵扯不断了!

一会叔叔拥抱外甥,一会舅舅看见了侄儿,越喝关系说热络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贵宾们才纷纷尽了兴令人李旭惊诧的是,喝了这么多的酒,他们居然还记得安排落雪后一同围猎并纷纷承诺各部派出最年青,弓箭最娴熟的好手,前来苏啜部听候西尔统一调遣

“你们在冬天打猎需要这么多人参加么?”听完陶阔脱丝的翻译,李旭有些不解地问在中原的时候,他也跟着大人上过几次山,每次出动七八个人已经算兴师动众比起刚才各部落承诺的人数来,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泥巴碗,根本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围猎,不是简单的射猎冬天黄羊跑得慢,四下围上去,可以连窝端最多一次,我们部落曾经打过两千多只阿思蓝的老婆就是在那年给他生的儿子!”陶阔脱丝打着哈欠姿势看起来也很美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打猎,她其实也不理解但在李旭面前,少女总是想表现得聪明睿智一些,以免给这个中原伢子看扁了去

“嗯!”李旭稀里糊涂回应阿思蓝的老婆给他生儿子与多打了几头黄羊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实在弄不懂但陶阔脱丝既然这么解释,他也只好囫囵吞枣地听着

“打猎,你去么?”陶阔脱丝见酒席前不再有什么值得翻译的话题,索然无趣地问

“我,想去,只怕大伙不愿意带我!”李旭脸又开始发红,讪讪地说道

“腿在生你自己身上,你不会自己跟了去况且你又不是不会骑马,不会射箭!”陶阔脱丝眉头微蹙,瞪大眼睛批评

“我,我射不准!平时,平时读书,很少在马背上射箭!”李旭被少女瞪得心里发慌,嘟嘟囔囔地解释

“叫阿思蓝教你,他可是咱们部落最好的弓箭手!曾经射下过低飞的大雁!”少女见李旭脸红,赶紧笑着安慰

她是一番好心,反而激起了李旭心中的傲气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突然涌上了心头,烧得李旭直想与人打架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冷笑道:“射大雁有什么了不起,手熟而已我没练过箭,自然射不准如果日日练习,说不定连大雕都射下来!”

“就你么?”少女瞪大眼睛,哭笑不得地问大雕是空中之王,尽管双翼展开的长度足有七尺宽,当它飞在空中的时候,从地面上看去却只有酒碗大小那样的高度,非但弓箭不能及,就连部落里防卫敌人进攻的强弩,射到一半也会自己掉下来

李旭哪里知道传说中的射雕英雄,实际上只是一种夸张说法除非那头雕正巧扑下来攻击猎物,否则以它飞行的速度和高度,即便是古之养叔重生也只有对空兴叹的份儿见少女满脸不相信,低声发誓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射一头雕来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少女顿时晕生双颊,不再笑李旭吹牛,反而关心起那根本不可能得到了礼物来

对啊,为什么呢?李旭也奇怪自己怎么无端想起送人礼物努力皱了皱眉头,终于想出了一个答案来“这,送你就送你了,反正那东西未必好吃,又不能带回中原去!”

“你!”少女脸上的羞涩瞬间又变成了恼怒,趁人不注意,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旭身上掐了一把然后掉过头去,再也不肯与他说话

李旭被掐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好红着脸,一遍喝酒,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没有教养的胡人,手上居然这么有力气,哎――嘶!”

这回掐他的却是徐大眼,李旭被掐得回转心神,才发现原来酒宴已经接近尾声,攀扯完了亲戚关系的长老们正在向主人致谢

糊里糊涂地举起酒碗,糊里糊涂地与苏啜西尔喝了今夜最后一碗酒,又糊里糊涂地听了部落长老额托许多带着感谢意味的赞美之词,李旭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了大帐借着月光,他看到九叔脸色阴沉得厉害,想跟对方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必须留在草原上的理由,机会又被张三叔给抢了走喝酒素来没德的张老三上了马后,随即趴在马鞍上人事不醒慌得李旭不得不跳下坐骑,一手牵了张三叔的马缰绳,一手拉了自家的牲口,慢慢向商贩们的营地前进

“唉!”孙九见少年人依旧像原来一样热诚厚道,满肚子埋怨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拍打着李旭的肩膀说道:“本来答应你父亲带你到草原上躲避兵役,唉,有些事情可能是命里注定,躲也躲不掉!你不愿意吃大隋朝的军粮,可苏啜部的羊肉也不是都白送!”

“怎么回事啊?九叔,难得苏啜部要打仗么?”李旭放慢了脚步,茫然地问

草原上夜风很大,吹得浮云在半空中飞快游走阴晴不定的月光下,九叔的脸色也如天空中云层般起伏不停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的脸色才渐渐晴朗起来,叹了口气,幽幽地问:“旭子,你难道没听见他们张口闭口不离奚族!”

“我只听懂了几个词奚族,索头水,鸭子什么的,好像他们开始喝得不太愉快,后来却又攀起了亲戚!”李旭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他的突厥语不算太差,但霫部长老说的突厥话里却带着浓浓的本族腔调,让他实在无法听懂

“也难怪,你毕竟还小,不懂着酒席上的套路!”孙九摇摇头,说道“你今晚其实帮了苏啜西尔一个大忙,若是当时不答应留下,恐怕各部长老们也不会突然间对苏啜族那么热络!嗨,也许这都是命,冥冥中注定了的事,人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李旭听得更加糊涂了,从九叔的话里推断,好心霫族之所以面临战争,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而在酒席上,自己除了如预先与九叔商量好的那样,向西尔族长提出了在苏啜部借住一段时间的请求外,几乎没跟其他霫族人说过一句话莫不成自己真的背负着某种命运,随随便便一个请求便可以打破草原上的均衡?

“银狼是很多部族公认的圣物,这些长老能给苏啜部面子,甘罗占了很大关系!”实在不忍心看到同伴想得太辛苦,徐大眼低声向李旭解释“居住在索头河畔的奚人被突厥人威胁,不得不迁徙到了这附近而他们的到来,又威胁到了霫族诸部的安全苏啜西尔想借着这次开集的机会,跟几个部落达成协议,联手驱逐索头奚部但他的威望不够,各部长老不愿意跟着他冒险!”

徐大眼不懂一句突厥话,分析起前因后果来却让九叔这个突厥语比较熟练的**湖频频点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旭,他继续说道:“霫族各部虽然归附于突厥,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可汗如果没有可汗的同意,各部就追随苏啜西尔出兵,则意味着公开挑战可汗的权威即使打了胜仗也会受到责难!”

“但他们最后还是都答应出兵了,所以派族中青壮来苏啜部,借围猎之名演练战术!”李旭终于明白了一点,结合从陶阔脱丝口中听来的一点消息,总结道

“围猎之法,本来就暗合骑兵配合之术”九叔跟着总结了一句,继续摇头,仿佛喝多酒头晕一般“他们本来不想答应,所以那弥叶长老套你的话,问你什么时候回中原借此暗示甘罗不属于苏啜部,不会给永远给他们带来好运而你这孩子,唉!非但说要留在这里过冬,还许诺将来如果甘罗愿意,就把它永远送给苏啜部!胡人最信这些怪力乱神,有银狼庇佑,他们的胆子就壮了起来…..”

原来如此,李旭狠狠地用马缰绳抽了自己一下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己稀里糊涂的一句话居然成就了一个霫部联盟令人气愤的是,从苏啜西尔到那弥叶,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傻子使而自己居然这么笨,毫不犹豫地就给人做了嫁衣

“你也不用着恼,咱们本来就打算留在这,也不算上了人家的当!”徐大眼见李旭满脸愤怒之色,低声劝道

“就你小子坏,看着旭子上了人家的当,还故意不给他提醒!”九叔抬手在徐大眼头上敲了个爆凿,气哼哼地骂道“这下如意了不是,霫人打仗,你刚好在背后出主意,拿他们的小命演练你学的兵法旭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九叔,九叔!”徐大眼见孙九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吓得连作了几个揖,陪着笑脸解释道:“怎么会有风险呢?我敢保证,即使他们的长老被人杀了,霫人都不敢让仲坚兄弟被人碰掉一根寒毛您老想想,没了仲坚,谁替他们照看甘罗啊!”

“那倒也是!”孙九想了想,心中火气渐消如果部落之间的战争威胁不到李旭的安全,自己也不必那么着急,反正草原上的冲突年年不断,等明年他们消停下来,自己再把旭子接走就是

想到这,老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叮嘱道:“茂功啊,你比旭子年龄大,见识又多,记得多照顾照顾他毕竟你们都是中原人,一起来的塞外!”

猛然间听老人叫自己的表字,徐大眼极不适应抬头看看孙九满脸关切之意,感动地说道:“九叔,仲坚对我有救命之恩,徐某虽然不提,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您放心好了,我们兄弟两个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等你下次来贩货况且这一战,霫部联军必胜无疑!”

“就你聪明!”孙九低声笑着骂了一句,转过身去,又开始叮嘱李旭要与徐大眼互相照应,兄弟同心,别让塞外胡儿看了中原人的笑话林林总总,比一个父亲还尽职

来时路上,商贩们均是冷言冷语,只有孙九始终把两个少年当作自己的孩子来保护少年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客气话,对孙九的感激却铭刻于心临别在即,一老两小心中都涌起几分不舍之意互相叮嘱着今后的注意事项,直到进了营地,才依依不舍地分头去休息

第二天,商贩们开始有计划地用手中货物向霫族人换牲畜难得赚一次厚利,诸商贩都尽量挑选岁口小,身材高大的骏马,以图驮皮货回到中原后,把马也卖个好价钱而李旭却依照了徐大眼的叮嘱,选了两匹骨架很壮,却跑不起速度来的驽马,打算由它们替自己拉皮货回家乡

众商贩善意地提醒他,驽马将来不容易出手徐大眼笑着用驽马能多驮货为理由搪塞汉人伢子实在,不挑肥拣瘦的消息传开后,霫人们更相信徐、李二人的信誉,跟他们两个交易时也更加爽快大约在巳时光景,娥茹和陶阔脱丝又拉了一堆各族长老家的女儿前来裁蜀锦所以还不到正午,李旭和徐大眼手中的货就卖了个干干净净

兄弟两个收了货摊,又跑去孙九那里帮忙,陶阔脱丝娥茹自然也跟过去凑热闹几个英俊清秀的年青人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自然招徕的主顾也多些没多长时间,孙九的货囊也清空了老人非常高兴地收拾干净摊位,却不肯先走,反而拉着两个少年去给王麻子、杜疤瘌等人帮忙

“他们这些人没良心,帮也白帮!”李旭心里很不情愿地嘀咕九叔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低声指点道:“后二十年看子敬父你帮了他们,他们自然会念你父亲的人情你已经长大了,做事就不能光为自己考虑出门在外,谁人背后没有一个家呢!”

“嗯!”李旭感激地答应着,慢慢走向了杜疤瘌的摊位对方那一脸疤瘌依然让他不舒服,心中的责任感却迫使他尽最大的可能露出笑容

杜疤瘌带来的货既多又杂,所以脱手也最慢当最后一个可能买货的牧人转头离开后,其他商贩早已收摊杜疤瘌虽然肉痛,也不得不按事先说好的价格把货物转让给了李旭和徐大眼怕两个少年刁难他,在交割的时候说尽了拜年话,左一句菩萨心肠,右一句福星高照,哄得两个少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直到徐大眼从马背上的钱袋里如数点出了肉好,杜疤瘌才收起了一直涎着的笑脸,认认真真地数起铜钱来

“旭倌,疤瘌叔脾气差,但不是故意冲撞你路上得罪之处…..”杜疤瘌一边收拾着铜钱,一边试探着表达自己的歉意

“疤瘌叔,你是长辈小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说说也是应该的!”李旭笑着把道歉的话栏了回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得世故了起来,懂得了怎么与杜疤瘌这种人打交道

论及人交往的经验,徐大眼远比李旭多得多特别是在晴姨专门为两个少年而设的家宴上,他的言谈举止愈发显得洒脱自然

同一幅笑脸,从晴姨角度上看,就是亲切而不失尊敬在两个少女眼里,则如兄长般慈祥中带着期许坐在他的对面,从苏啜西尔眼中,则分明看到了一个阳刚且睿智的昂扬男子

李旭就在这方面的修养就差得太远了,自从进了门,陶阔脱丝关于甘罗身世的问题就弄得他头大如斗女孩们好不容易被晴姨亲手烹制的小菜堵住了嘴巴,苏啜西尔又举起酒爵,感谢起他昨晚酒席上应对得体,帮了部落的大忙

“我爹说昨晚有人故意与他为难,多亏了你仗义援手!”陶阔脱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不快,再次替李旭担当起翻译来

“晚辈本来就打算留在部落里过冬,当时不过是实话实说,不敢居功!”李旭用右手握住青磁酒爵,左手盖在右手之上,捧